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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家具的美學鑒賞?找位大師領進門
作為中國古典家具的冠頂明珠,“明式家具”一直在以其獨特雋永的魅力抵抗時間的洪流、跨越文化的壁壘。
故而,即便它真正的全盛時代是在幾百年前,卻還是能在如今的市場上熠熠生輝;即便它擁有純粹的中式古典風格,卻還是能征服海外藏家挑剔的雙眼。這是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永恒”的美。
但明式家具究竟好在哪里?
優質的原料和精妙的榫卯都肉眼可見,能作為實用器具發揮作用也是它的一大優點,但“美”其實是一種精神體驗,一個十分抽象的概念。
明 仇英《梧竹書堂圖軸》 上海博物館藏
明式家具“美”在哪里?明式家具的“美”是什么樣的?這都是不能通過精密計算求得正解的問題,它需要審美主體主動去認識、理解、領悟,具體得到什么體驗,還要看審美主體的能力和經驗。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明式家具的藝術價值,著名文物鑒賞家王世襄先生拋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借古代文藝批評中品評詩畫的方式,將明式家具的美做了細致的劃分,還提出了自己眼中的一些“弊”,總結為“十六品八病”。
十六品中首先又可細分為五組,第一組為簡練、淳樸、厚拙、凝重、雄偉、圓渾、沉穆七品,這也是明式家具給人的主要印象。
第一品 簡練
在【簡練】一品中,他舉了一例紫檀獨板圍子羅漢床:
這種榻北京匠師通稱羅漢床,由于只容一人,故又有“獨睡”之稱。
床用三塊光素的獨板做圍子,只后背一塊拼了一窄條,這是因為紫檀很難得到比此更寬的大料的緣故。床身無束腰,大邊及抹頭,線腳簡單,用素冰盤沿,只壓邊線一道。腿子為四根粗大圓材,直落到地。四面施裹腿羅鍋棖加矮老。
此床從結構到裝飾都采用了極為簡練的造法,每個構件交代得干凈利落,功能明確,所以不僅在結構上是合理的,在造型上也是優美的,它給予我們視覺上的滿足和享受,無單調之嫌,有雋永之趣。
中國古代文人對“簡練”之美的認同或許要追溯到遠古時期,在生產力局限的時期,人們便懂得了如何欣賞簡單線條中蘊含的節奏感和韻律美。
這種審美經哲學升華,被聯系到純然無欲的精神境界上,在宋明兩代更是被文人雅士奉為圭臬,如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就提到窗欄的營造當遵循“宜簡不宜繁,宜自然不宜雕斫”。
第二品 淳樸
【淳樸】一品,他則選取了一張紫檀裹腿羅鍋棖加霸王棖黑漆面畫桌,它式樣簡單但又極為罕見:
它沒有采用無束腰方形結構的常見形式——直棖或羅鍋棖加矮老,而是將羅鍋棖加大并提高到牙條的部位,緊貼桌面,省去了矮老。這樣就擴大了使用者膝部的活動空間。
正因為羅鍋棖提高了,腿足與其他部件的連結,集中在上端。這樣恐怕不夠牢穩,所以又使用了霸王棖。霸王棖一頭安在腿子內側,用的是設計巧妙的“勾掛墊榫”,即榫頭從榫眼的下半開口較大處納入,推向上半開口較小處,下半墊榫,使它不得下落,故亦不得脫出,一頭承托桌面。它具備傳遞重量和加固腿子的雙重功能。又因它半隱在桌面以下,不致于擾亂人們的視線,破壞形象的完整。
羅鍋棖的加大并和邊抹貼近,使書桌顯得樸質多了,其效果和用材細而露透孔的羅鍋棖加矮老大不相同。
加上桌心為原來的明制黑漆面,精光內含,暗如烏木,斷紋班駁,色澤奇古,和深黝的紫檀相配,彌覺其淳樸敦厚,允稱明代家具精品。
中式美學中對【樸】的癡迷也是顯而易見的,《老子》中便提到“敦兮,其若樸”,《莊子》亦附和“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未經雕琢的自然原狀,能幫助士人摒棄塵俗雜念,回歸本心。
明 黃花梨方桌 故宮博物院藏
第三品 厚拙
【厚拙】一品,則選取了一件鐵力高束腰五足香幾:
香幾用厚達二寸的整板作面,束腰部分,露出腿子上截,狀如短柱。短柱兩側打槽,嵌裝絳環板并鎪鑿近似海棠式的透孔。如用清代《則例》的術語來說,便是“折柱絳環板挖魚門洞”的造法。
束腰下的托腮寬而且厚,一則為與面板厚度極其冰盤沿線角配稱,以便形成須彌座的形狀:二則因托腮也須打槽嵌裝絳環板,所以不得不厚。彭牙與鼓腿用插肩榫相交,形成香幾的肩部,此處用料特別厚碩。足下的托泥也用大料造成。盡管此幾絳環板上開孔,使它略為疏透,足端收殺較多,多削出圓珠,施加了一些裝飾,其主調仍是厚重樸拙。
類此的香幾很少見,可能不是家庭用具而是寺院中物,今天如設計半身塑像或重點展品的臺座,還是可供借鑒的。
雖然常作為貶義詞使用,但在中國古典美學中,“拙”反而更常被視為一種高雅的審美格調。
粗拙意味著樸實無華,意味著自然率真,“大巧若拙”,拙中其實已經蘊含了自然塑就的巧,這是古人對于自我、對于生命、對于世界的獨特理解。
第四品 凝重
【凝重】一品,則以這件紫檀牡丹紋扶手椅為例:
椅足外扎,側角顯著。椅盤前寬后窄,相差幾達15厘米。大邊弧線向前凸出,平面作扇面形。搭腦的弧線向后凸出,與大邊的方向相反。
全身光素,只靠背板上浮雕牡丹紋一團,花紋刀法與明早期剔紅相似。
椅盤下三面設“洼堂肚”券口牙子,沿邊起肥滿的“燈草線”。管腳棖不但用明榫,且出頭少許,堅固而不覺得累贅,在明式家具中不多見。它應是一種較早的手法,還保留著大木梁架榫頭突出的痕跡。
此椅氣度凝重,和它的尺寸、用材、花紋、線腳等都有關系。但其主要因素還在舒展的間架結構,穩妥的空間布局,其中側角出扎起了相當大的作用。有的清代寶座,尺寸比它大,用材比它粗,但并不能取得同樣的凝重效果。
王世襄選擇的這件扶手椅搭腦與扶手皆不出頭,是南官帽椅的典型形制。
有始有終的部件配合展現出一種克制守己的精神,工匠以此為基礎完成了整體結構布局,在用材上,紫檀沉郁的木色又對這一印象起到了強調作用。
《朱子全書》中用到“凝重”,講的正是君子平日行為該有的典范:“出入步趨,務要凝重。”克制守己,端方自持,凝重的藝術風格通往的正是君子向往的精神世界。
第五品 雄偉
【雄偉】一品,可從這件黃花梨嵌癭木五屏風式寶座品味:
圍子五屏風式,后背三扇,兩側扶手各一扇。后背正中一扇,上有卷書式搭腦,下有卷草紋亮腳,高約半米。左右各扇高度向外遞減,都用厚材攢框,打雙槽裹外兩面裝板造成。再用“走馬銷”將各扇連接在一起。中間三扇僅正面嵌花紋,扶手兩側則裹外均嵌花紋。花紋分四式。但都從如意云頭紋變化出來,用楠木癭子鑲嵌而成,故又有它的一致性。
寶座下部以厚重的大材做邊抹及腿,寬度達10厘米,也用楠木癭子作鑲嵌,花紋取自青銅器。座面還保留著原來用黃絲絨編織的菱形紋軟屜,密無孔目,因長期受鋪墊的遮蓋保護,色澤尤新。整體說來它裝飾富麗,氣勢雄偉,設計者達到了當時統治者企圖通過寶座來顯示其特殊身份的要求。
縱覽明式家具中的寶座,我們會發現寶座藝術風格中最為直觀的,便是撲面而來的雄偉與華麗,這源于寶座的特殊性質。
在古代通常只有宮廷、府邸和寺院才有寶座,甚至有時它是專供帝王的坐具。即便在宮廷中,寶座也常被置于正殿,旁側還要設屏風、香幾等托襯,窮奢極華,以顯統治者無上地位。
另一方面,家具制作對大木作的借鑒也給工匠營造寶座獨特藝術魅力提供了可能,豐厚的用材、規整的結構、繁復的托襯、相對較大的尺寸規格,這些都是“雄偉”的源泉。
第六品 圓渾
最適合詮釋【圓渾】的,便是這件紫檀四開光坐墩:
坐墩又稱鼓墩,因為它保留著鼓的形狀;腹部多開圓光,又是藤墩用藤條盤圈所遺留的痕跡。此墩開光作圓角方形,沿邊起沿線。開光與上下兩圈鼓釘之間,各起弦紋一道。鼓釘隱起,絕無刀鑿痕跡,是用“鏟地”的方法鏟出而又細加研磨的。
四足裹面削肩,兩端格肩,用插肩榫與上下構件拍合,緊密如一木生成,制作精工之至。
將此墩選作圓渾的實例,雖和它的體形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完整、囫圇、圓熟、渾成的風貌。不吝惜剖大材、精選料,簡而無棱角的線腳,精湛的木工工藝,以至古舊家具的自然光澤(包漿亮),都是它得以形成這種風貌的種種因素。
這里的“圓渾”不僅是平面上由曲線線條構成的圓形,而是位于立體空間,多角度觀賞下得到的一種“圓熟完整”感。
人工斧鑿的痕跡往往是利落鮮明的,但工匠卻能將這些線形痕跡連成面,把器具的棱角一一磨平,工到極致,便接近渾然天成。
第七品 沉穆
【沉穆】一品,請看這件黑漆炕幾:
此幾用三塊獨板造成,糊布上漆灰髹退光,不施雕刻及描繪。兩側足上開孔,彎如覆瓦,可容手掌。幾面板厚余寸。
幾足板厚二寸,上半鏟剔板的內側,下半鏟剔板的外側,至足底稍稍向外翻轉,呈卷曲之勢。通體漆質兼好,色澤黝黑,有牛毛紋細斷,位之室內,靜謐之趣盎然,即紫檀器亦遜其幽雅,更非黃花梨、雞翅木等所能比擬。
從式樣看,并非明式家具常見的形制,當出清早期某家的專門設計,然后請工匠為他特制。設計者審美水平頗高,對家具造型是深得個中三昧的。
在王世襄看來,沉穆是一種“深沉而幽靜的美。在明式家具中,能入簡練、淳樸、厚拙、凝重諸品的,必然兼具幽靜的美”。
在古典家具領域,沉穆還常被用來形容紫檀的氣質,木色深黑近墨,故不張揚恣意,質地如緞似玉,故不單調廉價。“沉穆”一詞往往使人想到莊重的典儀,這也是皇家宮廷偏愛紫檀的原因之一。
明 紫檀藤心矮圈椅 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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